布达拉宫、小昭寺和大昭寺是公元七世纪的三座建筑,如今依然是拉萨城的标志。三座建筑构成的三角区域,带着藏王松赞干布的印记,是解读拉萨过往的一扇窗口,也是信徒们朝圣的终极目的地。
我到小昭寺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好打在寺庙顶上,照得祥麟法轮和金色宝幢熠熠生辉。煨桑炉里的火苗燃得正旺,一群鸽子穿过袅袅青烟,落在大殿屋脊上,警惕地观察着进入寺院朝圣的人们。救苦救难的菩萨也被凡尘的烟火气唤醒,新的一天开始了。
小昭寺坐西向东,藏语意为“藏宝之所”。公元年,唐文成公主入藏后,即主持建造小昭寺,融入汉地风格,以供奉她从大唐带来的释迦牟尼佛十二岁等身像,或曰“镇伏恶龙”。有意思的是,文成公主所带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如今供奉于大昭寺,而小昭寺则供原在大昭寺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佛像互易,不知道是人为调换还是造化巧合?小昭寺的僧人通常会讲一个离奇故事。
吐蕃王朝崩溃后,小昭寺几经兵燹。如今只有底层神殿为松赞干布时期的建筑,其余都是按原貌修复后的作品。跟随朝圣的信徒转完经,然后进入神殿。神殿是小昭寺的主体建筑,高三层,底层依次为门厅、经堂与佛殿。经堂中央面对面坐着两排僧人,信众争先恐后施舍钱物,僧人则摸一摸他们的头顶,给予福报。
最后面是金顶殿,有汉唐风格的歇山顶,被认为是文成公主主持建造的证据。金顶殿主供尼泊尔赤尊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一个年长的僧人在佛像前不停接受信徒们供奉的酥油,并指挥大家绕佛像一周。我第二次排队进入,居然被他认出,告诫我说,一天只能转一次。
藏传佛教把大唐文成公主、尼泊尔赤尊公主当作“度母”的化身,过分渲染她们对藏传佛教的贡献,却忽视了她和亲的政治意义。七世纪时,大唐为当世最强的帝国之一。吐蕃兴起,成为大唐西部最难缠的对手,两家时战时和,这才促使文成公主和亲,以稳定唐蕃关系。
小时看连环画,吐蕃请婚使臣禄东赞“三解难题”,脱颖而出,才打动唐太宗,让公主下嫁吐蕃。然而,松赞干布于公元年去世,年仅34岁。文成公主寡居30年后,病逝于拉萨。敦煌《大事纪年》云:“及至羊年……冬,祭祀赞蒙文成公主。是为一年。”公主远离故土,冷暖自知,最终客死异乡,她的人生实在算不上幸福。但付出终有回报,如今各族人民将她奉为菩萨,顶礼膜拜。若公主有知,亦当欣慰。
沿着小昭寺路往南,经冲赛康街、夏莎苏路,即到八廓西街的大昭寺。大昭寺建于松赞干布时期,用以供奉尼泊尔赤尊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相传“由山羊驮土筑成”,藏语称“惹萨”,或为“拉萨”变音?十五世纪时,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在此举行“传昭大法会”而改为今名,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与小昭寺不同,大昭寺地处拉萨最繁华地段,坐东向西,门前有宽阔的广场,左右两根高耸入云的经幡柱。与布达拉宫一样,围绕大昭寺转经的人流就像上紧发条的钟表时针,似乎永不停歇。一旦混入其间,便会被裹挟,不由自主地随大流。实际上,从大昭寺开始,由内到外三个环,就是佛教徒最传统的转经路线。环大昭寺大殿一圈叫“囊廓”,环大昭寺外墙一圈是“八廓”,向外辐射至布达拉宫、药王山、小昭寺的大圈则是“林廓”。
阳光打在寺庙金顶上,煞是迷人。身着藏袍的青年男女,在摄影师的指点下,摆出各种造型,以留住这美好的时光。我想拍一段阳光漫过大昭寺的视频,但广场管理员不让用三脚架,只好将手机放在地上,以低角度拍摄。
九世纪伊始,吐蕃由盛转衰,便想与唐朝重续前缘,“彼此不为寇敌,不举兵革”、“务令万姓安泰”、“永崇舅甥相好”。公元年,唐蕃使节先在唐京师长安盟誓,次年又在吐蕃逻些(拉萨)再盟。年,将盟誓文本刻石立碑树于大昭寺门前,史称“甥舅和盟”、“唐蕃会盟”、“长庆会盟”。赑屃[bìxì]背上的唐蕃会盟碑就在大昭寺前,封存于一座四角亭内。旁边是公主柳,亦称唐柳,相传为文成公主手植。据说原柳被毁,现在所见为今人移栽。
大昭寺融合中土和南亚建筑艺术,是藏地平川式寺庙的典范。主要建筑释迦牟尼佛殿,高四层,上覆金顶,四周回廊和殿堂就像连环画,绘满历史人物、神话故事。殿内木柱、斗拱、雕塑等精致华美,中央供奉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镀金佛像,两侧配殿有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赤尊公主塑像。两尊释迦牟尼像互换佛殿,最深入人心的故事是“躲避唐军入藏而被金城公主调换”。
事实上,早期佛教不崇拜偶像,既没有佛陀像,也没有菩萨像,更谈不到释迦牟尼为自己的造像“开光加持”。公元前三世纪时,印度阿育王弘扬佛法,以法轮、脚印、菩提树、莲花座等象征佛陀,始有佛教艺术,如印度桑奇(Sanchi)大塔。即使营造于公元前二世纪的阿旃陀(Ajanta)石窟,其早期洞窟中既无造像,也无壁画。
一般认为,最早的佛教造像出现于一世纪,即贵霜帝国迦腻色伽(KanishkaI)王钱币上的佛像。大月氏人被匈奴击败,两次南迁,建立贵霜帝国。迦腻色伽一世在位时,疆域广阔,鼎盛空前,孵化出著名的犍陀罗(Gandhara)艺术,世间开始流行希腊风格的佛像。至于尼泊尔,蓝毗尼(Lumbini)虽然贵为佛陀诞生地,但从来就不是佛学中心。佛陀晚年时,释迦族遭到灭国,从此烟消云散。
当然,不能将宗教与学术放在一条线上考量,二者可以各念各的经,各烧各的香。
非常幸运,今日碰上大昭寺辩经。僧人们坐在院子里,三个一组,五个一团,就像学院派的分组辩论赛。深红的僧袍在阳光照耀下,像一堆堆燃烧的火焰。一个僧人站起来,手舞足蹈,慷慨陈辞,气势逼人,好像在反复强调“你错,我对,你必须同意我的观点”。
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辩经源自古印度,也就是“辩论佛教教义以达到学习目的”,通常坐着的一方提出观点,一方应答且不许反问。最著名的辩经,要数印度戒日王在曲女城(Kanyakubja)举行无遮大会,由玄奘宣讲大乘佛教教义,与会者无人能驳倒他,玄奘一辩成名,被大乘尊为“大乘天”,被小乘尊为“解脱天”。
顺木楼梯登上三楼天井,见金顶上的盘龙和天使在落日的余晖里活灵活现,仿佛要飞起来,而寺外转经的人流就像永动机,没有停歇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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