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年,一支气势庞大的和亲队伍艰难跋涉在人烟稀少的唐蕃古道上。皇家銮轿的厚重帘布后面,稚气未脱的少女文成公主将要远嫁雪域高原的吐蕃藏王(赞普)松赞干布。在她的身后是一尊她的夫君梦寐以求的释迦牟尼12岁的等身佛像,以及部佛经。而在她之前,她的夫君松赞干布的另一位夫人—来自尼泊尔的赤尊公主也已经携带着释迦牟尼8岁等身像来到了吐蕃。
松赞干布为什么要迎娶文成公主和赤尊公主?千年来,人们歌颂文成公主入藏为唐帝国与吐蕃之间带来了长久的和平,歌颂文成公主为西藏带去了中原的医学历算、工艺技术、作物和蚕种。然而文成公主和赤尊公主带来的那两尊佛像所包含的意义却远远超过这些,对吐蕃帝国,乃至此后千余年的西藏历史都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权力有限的藏王.
今天的人提起西藏,首先会联想到藏传佛教—巍峨庄严的寺院、潜心修炼的喇嘛、虔诚朝拜的藏民。可是在文成公主入藏之前,藏民们还不知道佛教为何物。那时候的雪域高原还笼罩在苯教的光芒之下。
苯教是一种原始宗教,崇拜自然物和鬼神,认为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天地万物都有“神灵”主宰,人的生老病死、吉凶祸福,都有一种神在主宰。
在吐蕃早期历史上,苯教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传说吐蕃的第一位藏王—聂赤赞普从天上降临人间时,苯教的十二贤人正在祭祀天神,便用肩舆将其抬回,立为藏王。十二贤人其实是当时西藏十二小邦的酋长,又是总管一切精神文化的巫师。藏王是由苯教徒拥立的,苯教成为吐蕃的国教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后接连26代藏王均以苯教治理王政,苯教的教权几乎压过了王权,而且已经与那些世代相袭的大贵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公元7世纪初,雄才大略的松赞干布终于完成了统一西藏的大业,建立了西藏历史上空前强盛的吐蕃王朝。但在内部,依旧是“议事自下而起”。藏王的权力很有限,他不过是众奴隶主拥戴的最大的一个奴隶主而已,受到大贵族的严重制约。
如果能够找到一种新宗教来与苯教抗衡,也许藏王就有机会从崇尚苯教的贵族手中夺回权利。由藏王自上而下推行新的宗教,还可以改变“议事自下而起”的传统。更何况,君王要想一个人大权独揽,宗教上当然也应该只尊祟一个神,相对来说苯教崇拜的神灵太多,没法作为维系王权的纽带。佛教是比较合适的选择。松赞干布从盛行佛教的唐朝和尼泊尔迎娶两位身为佛教徒的公主,某种程度上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高原上的魔法战争
从神话传说中,我们可以看出文成公主和赤尊公主带来的佛教很快便与苯教势力发生了冲突。据说文成公主精通星算、风水,她观察西藏的地形,如一罗刹女仰卧的形状,拉萨城中的娥扩湖恰是罗刹女的心脏……于是赤尊公主便根据文成公主的推算,以山头驮土,填平娥扩湖,并在其上修建了大昭寺,供奉神像,镇住罗刹女的心骨。
为了进一步镇住魔女,两位公主除了在当时吐蕃王朝的四大重镇分别修建寺庙,镇压罗刹女的两臂、头、两胯、两肘、两膝及四肢之外,还在东方建三寺,镇压日月星辰,南方建二寺,镇压火,西方建二寺,镇压水,北方建二寺,镇压风。这个罗刹女就是苯教大地神的形象。建寺压邪其实是佛教在压服苯教。而镇压日月星辰、火、水、风,也是要镇压苯教的诸位自然神。
苯教也作了相应的反击。史书上还说,赤尊公主白天所建之寺庙,夜里均被摧毁,显然是苯教徒抵制佛教的结果。松赞干布曾在一个寺院里看见有许多鬼魔神怪在那里集会,声称要杀害阪依佛教之人;要捣毁过去所修的佛庙;要对修行佛法的人传播瘟疫;要使西藏发生灾荒。可见苯教徒反抗斗志之激昂。传说松赞干布生前曾将佛教经籍埋于地下,以待后世弘扬,这自然是迫于苯教的压力。
公元年前后,松赞干布去世,此后半个世纪,仅仅为藏王所支持的佛教如雁过无痕,寂然无闻。两种宗教的初次较量,以佛教的失败而告终。
金城公主的战斗
到藏王赤德祖赞(-)时,小昭寺内已无释迦佛像,佛事活动极为萧条。这位藏王重新拾起松赞干布的祟佛大旗,又从唐朝迎娶来一位公主—金城公主。在金城公主的参谋下,赤德祖赞让高僧翻译了不少汉地佛经,又派人去汉地取经,唐王朝赐经千卷。特别重要的是,金城公主把小昭寺里的文成公主运来的释迦牟尼像移至大昭寺供奉,并派僧人管理,这尊佛像成为整个雪域藏人信仰的中心,至今兴盛的大昭寺朝拜大仪从此开始。大批西域和中亚的僧侣也来到西藏,掀起了大兴佛教的声势。
然而好景不长,公元年,吐蕃天花病流行,金城公主不幸染疾而死。于是信奉苯教的贵族大臣们说,这是佛教带来的灾难,借此驱逐僧人,大批中亚和西域的僧侣逃难,赤德祖赞却无力阻止。公元年,赤德祖赞死去,信奉苯教的大臣玛香掌握一切大权,力排佛教,扶持苯教。他说赤德祖赞之所以寿短是由于信佛的缘故,佛教来世可以托生之说是妄语,解除今世受鬼神危害的办法是信奉苯教。
在玛香的支持下,小昭寺的释边牟尼佛像被套在用皮绳编制的网里,最初打算送回汉地,后来又被埋进土里;一些小的寺庙被拆毁,大昭寺则被改为屠宰作坊,鲜血淋漓的皮子搭在佛像上,内脏挂在佛像手上;信奉佛法的大臣不是被杀害,就是被流放。这是藏史上的第一次大型的反佛活动。
佛苯大辩论
继任的藏王赤松德赞执政之后,继续不遗余力地扶持、推崇佛教。但是不久,吐蕃发生洪水冲淹桑耶旁塘宫,拉萨布达拉山上的宫殿遭到雷击,瘟疫危及人畜,霜雪旱等自然灾害交加。信仰苯教的广大下层群众遂把灾难的祸根归之于崇奉佛教。
赤松德赞于是派人到尼泊尔和巴基斯坦请来了佛学大师寂护和深通神变与巫术的密宗大师莲花生。
传说一路上,莲花生大师降伏了土地女神十二丹玛、山神唐古拉及香波等所有狂妄之妖魔,将众多孤独地狱予以消除,这其实就是与苯教徒进行斗法。莲花生大师的法力无外乎是气功、瑜伽术、催眠术、轻气功之类的东西,西藏苯教徒犹如小巫见大巫,敌不过他那一套把戏,于是佛教占了上风。
但是苯教势力依然巨大,采取坚决抵制的态度。莲花生大师说,在一个国家里,有两种教法指导政权会办不好的。我们可以辩论,你们胜了,我们走,兴扬黑教(即苯教);佛教胜了,废了黑教,信仰佛教。于是,双方摆开阵势,举行了一场著名的辩论大会。
佛教具有完整、系统、缜密的理论体系,博大、富有哲理,又不枯涩难慷,教义深入人心,富于思索、易于教诲、开导和辩论,令苯教相形见绌。最后,藏王赤松德赞裁定佛胜苯败,宣布信佛教有理,信苯教无理。实际上,苯教辩论失败的原因不会仅是这些,赤松德赞这个裁判的立场也不够中立。
他把苯教僧人集中起来,宣布他们只有三条路可选:一是改信佛教,二是放弃苯教成为纳税公民,三是如果都不愿就流放边地。一些苯教徒改信了佛教,一些苯教徒自愿流放边地,苯教经典被抛入水中,苯教彻底垮了,失去了从部落联盟时期延续近千年的国教地位。
牛魔王的浩劫
到了藏王赤祖德赞执政时(-),佛教的崇拜被推向了顶峰。他规定了每七户人家供养一位僧人的制度,甚至制订法律制裁苯教徒与普通群众,谁若恶视僧人就被挖掉眼睛,谁若恶指僧人即被割断手指。还分给僧人以奴隶、土地和财产。
苯教大臣则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他们首先用计将藏王的兄长流放,然后造谣重臣与王妃私通,借藏王之刀将其杀害。去掉了赤祖德赞左右臂,苯教大臣便乘其酒醉将其扼杀在床上。
取得胜利的苯教大臣们推举朗达玛为藏王。“朗”在藏语里就是“牛”的意思,佛教徒说他是牛魔王下凡。这个牛魔王非常热衷于毁佛,他命令封闭一切佛事活动场所,改大昭寺为屠场,改小昭寺为牛圈;毁弃、掩埋佛像,在壁画上涂上漫画以示僧人的淫乐;埋掉文成公主带来的“不祥之物”释迦牟尼像;焚毁或封存佛经;镇压僧人,追杀外逃印度的高僧,勒令所有僧人改信苯教或者背上猎枪去打猎。
一位原本在山野修行的僧人下决心除掉这个牛魔王。他用炭末涂黑了所骑的白马,身穿外黑里白的大氅,挟着铁弓铁箭来到拉萨,趁着行礼之际射杀了朗达玛,然后在河里洗去了马身上的炭黑,把大氅的白里穿在外面,由黑人黑马变成白人白马逃走。
牛魔王一死,吐蕃群臣分成两派,争权夺利,农民暴动,军队叛变,天下大乱,建国多年的吐蕃王朝土崩瓦解。此后百余年间,作为政治纽带的苯教、佛教以及布达拉文化全都不复存在,西藏再也不是一个文化、经济、政治的实体,而变成了一个无政府状态的村落小邦的世界。
纵览西藏的历史,佛苯之争,虽不是吐蕃王朝崩溃的唯一因素,但也始终贯穿其中。悠悠千年,足使后人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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