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买卖,一个人劝酒,一个人摇头,一个人看戏。
一个人冷笑,一个人叹息,一个人挤公交,一个人排队挂号。
一个人在人潮人海中找人。
——我的诗歌《永顺城》。
11全力以赴之后,就听天由命。
人生就像一场无人出千的麻将,你不会一直自摸,也不可能一直点炮。
年6月,张家界的石继丽在网上偶然看到了我的诗,推荐给张心平。张心平当时是湘西州作协的领导,马上推荐我参加一个笔会。那是我第一次到北京。笔会上,《边疆文学》的主编潘灵喜欢找我的室友喝茶,偶然间看到了我的打印稿,一首《湘西》打动了他,逢人便背前面的四句“好想做回土匪,独霸这方山水。赋税不准进来,云雾不准出去”。他说,若想从事文字工作,就去昆明找他,而我一生都在等待和寻找这样的机会。
11月22日,下火车的时候,才凌晨五点多,昆明下着微雪。
我在街头站了两个小时后,天开始亮了。
神奇的云南,把雪停了,为我亮出了一尘不染的阳光和蓝天。
12二十年的挣扎与磨难,其实就学会了两个字:珍惜。
在云南,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办公桌,有了自己的电脑。我开始玩命地工作,几乎包揽了这本商业杂志的撰写任务,有时候,一天要写一万字的商业稿。完成了杂志的任务之后回家,还写散文和诗歌。我像海绵吸水一样,贪婪地吸着每一滴时间,前半生浪费的,我都想弥补回来。
再说,再怎么苦,不会比水泥厂苦。
商业杂志停办后,潘灵把我转入《边疆文学》正刊做编辑。我一如既往地拼命,从初审到排版、校对,到进厂印刷,事无巨细都归我做,但工资却只有两千。因为那是省文联的单位,我经常要和体制内的官员打交道,因此受到很多屈辱,有两次,开大会的时候,被书记当众赶出去了:“你一个临时工有什么资格来开会,叫你们领导来。”还有一次,要编辑部派一个人去大理笔会,大家有事,没有人去,于是领导报上了我的名字。我很想去,但作协的人说,刘年,一个农民工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还是别浪费名额了。我已经不在意了,我不再是那个活在别人的口头上的那个阿福,而是为自己内心而活的刘年。因为不再活在别人的眼光中和嘴巴上,你会轻视面子,轻视物质,重视内心,渐渐地,会独立思考一切别人习以为常的事物,会更真诚、简单,因为这样,会给自己带来轻松,会更关心别人、帮助别人,因为这样可以给自己带来快乐。为自己而活,会更加在乎自己内心感受,会更重视感情和美,会更坚决地爱,或者恨,这会让自己幸福。
再说,再怎么屈辱,也比水泥厂要受人尊重。
13有个会看手相的女人,告诉我。
手柔软而修长者,一生都是靠手艺挣钱的命。
14渐渐地,越来越离群索居,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孤独。
渐渐地,我习惯了孤独,我爱上了孤独。
离时代越来越远,离内心就会越来越近。有诗歌的日子里,我前所未有的充实。自己决定着下班后吃什么菜,做什么饭,什么时候睡觉;自己决定着周末去哪里,走多远,带不带帐篷;自己决定着什么时候写诗歌,写什么样的诗歌,怎么写,写多长……这也许就是人们经常提到的自由吧。诗歌是自由的妹妹,所以人们把新诗叫自由体诗歌。自由,美丽浪漫;诗歌,温柔体贴。当你两者都拥有的时候,你就是这个世界的王。出租屋虽然只有十来个平方,但想象力,是没有边疆和海关的。
那时候,我已经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命运和别人的看法。我拒绝了做翡翠生意赚钱的机会,我拒绝了老总写传记挣十万块钱的机会,我在荒凉的诗歌道路上,一意孤行,越走越远。那一年年关,我去了阿坝,当然是自己爱好行走,其实更多的是自费采风,想一路写出好作品,诗友王单单告诉我,要想在诗江湖上闯出名堂,手上至少要有五六十首自己满意的作品。
因为是除夕,饭馆都关门了,我为了一顿年夜饭,在冰天雪地中,找遍了全城。
当看到夜空里次第升起的烟花,我被自己感动得流下泪来。
15一个敲鼓唱经的喇嘛和一个沉默的诗人相遇了。
大殿上,酥油灯的光芒逐渐强烈,栅栏逐渐消失。
懂了吗?喇嘛歌颂着的就是诗人诅咒过的人间。
懂了吗?那些诗歌串起来,挂在风中,就是经幡。
没有人注意,留在殿里是一个身着袈裟的诗人。
走上大巴的,是一个带着相机和微笑的苦行僧。
——我的诗歌《游大昭寺》。
16云南,到处都有庙宇,到处都有信徒。
在那里,我相信了报应。
我觉得因为对诗歌的虔诚和付出,使得上天开始一点一点地回报我。年,开始在《诗刊》《人民文学》发表诗歌。参加了新浪潮诗会、“青春诗会”,出了诗集《远》。随后获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红高粱诗歌奖等等。喜欢雷平阳的一句评价:“刘年是我认识的当代诗人中最具骑士精神的诗人。其诗歌有三个出发地:故乡、路上和现状,在云南时他绕着这三座雪山写,去了北京他还是绕着这三座雪山不停地写。或卑微如草芥,或灵魂出窍摇身为大黑天神,或孤独地在出租房里瘦如闪电,支撑他骑士精神的仍然是一个自我流放者、一个文学民工和一个重情重义的赤子的混合体。他的诗歌贴心、动人,温暖而又苍凉,适合在子夜的广场上一个人静静地读,用于个人的祭奠或自救。”
我不是天才,我不得不反复地修改诗歌。
很多年之后,回过头去看,诗歌也在修改我和我的命运。
年,我背着我的靛蓝色的走过了千山万水的大背包,来到了北京。
17精卫填海,夸父逐日,愚公移山,我在写诗。
火中取栗,水中捞月,我还在写诗。
不去管福与祸、得与失,只去管,爱与痴。
千夫指,我为之;不能为,也为之。
我想把一生写成一首长诗,一天加一句,一月加一节。
想像昆仑山一样,保留自己的荒凉、乱石和雪。
——我的诗歌《壮丽辞》。
18很多艺术家,在这里名扬四海,绝少有艺术家,还能在这里保持高水准的创作的。可我还想搏一搏。我把北京当成一个金碧辉煌的庙宇,把自己当成一个苦行僧,一心沉浸内心世界里,除了写诗,就是看诗。在这里,我几乎没有了周末和社交。两年了,还没去过长城、故宫和颐和园,其实,出租屋左转,就是“万国美女云集处,三里洋场不夜天”的三里屯。
略知内情的朋友,以为我很辛苦,可我自己却觉得置身于一场秘而不宣的狂欢之中。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爱,是一种快乐,热爱,则是一种大快乐,哪怕这种爱,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和诗歌相处得久了,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初中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中。诗歌,由一个普通的文体,渐渐地有了体温,渐渐地有了光芒,甚至有了梦中情人般的圣洁和高贵。
因为爱诗歌,所以,做编辑的时候,我会像沙里淘金一样,花很多可以不花的精力,去找那些我所认为的优秀的诗人和诗作,我想把我在诗歌上受到的恩惠,还给那些虔诚的写诗者,作为底层出身的写作者,深知做一个优秀诗人的不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他们默默地坚持和坚守,几乎是一个个孤军奋战的弹尽粮绝的战士。为此,我宁愿得罪那些拿诗歌当做跳板、敲门砖、游戏机或者是买卖的人,哪怕他们手中的权势可以摆布我的命运于股掌之间。因为太爱诗歌了,所以,作为一个诗人的时候,我经常会焦虑、紧张,越想写好,越会用力过猛,越不能举重若轻,甚至于聊天的时候只要一谈及诗歌,我就会失去幽默感,一脸严肃,言辞薄如刀片……他们说,我是中了诗歌的毒,我想也是。
19以前不鼓励儿子写诗歌。开始,你会觉得诗歌是一条道路,她可以改变人生,带不来钱财,但至少可以带来名声。慢慢地你会发现,她是一个道场,诗人,是需要殉道精神的。现在开始希望他像我一样写诗歌,像梵·高一样去画画,越投入越好,越痴迷越好,因为越到后面越发现,那些虔诚的苦修者,那些外人看起来清贫、艰辛的艺术家,往往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最不容易死去的那一批人。
20愿为她耗尽生命,而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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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刘年
编辑|刘娜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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