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01-:15:59
本系列前两篇:
吐蕃赞普被杀原因:止贡赞普——死于决斗?灭苯?还是变革
吐蕃赞普被杀原因:南日伦赞——从王国到王朝,社会转型的祭品!
本系列前两篇,分别写了吐蕃王国时期被杀的赞普——止贡赞普、南日伦赞。
今天我们将后移至吐蕃王朝时期,来讲讲进入王朝时代后,第一位死于谋杀的赞普——赤德祖赞。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将佛教引入西藏的是松赞干布。
但其实,松赞干布时的佛教更像是一种私人崇拜,而非大众传播。
当时吐蕃王朝苯教的影响实在太大,松赞干布作为一个睿智的政治家,带佛教入西藏,借以作平衡的手段。
但这种平衡关系,必然以不破坏社会结构的柔性方式运作。
所以,这一时期建设的庙宇,严格意义上说不应称为寺院,藏文中“拉康”(小神殿)的称呼,反倒最为贴切。(这就是大、小昭寺不是西藏第一座寺院的原因)
同时,松赞干布为减小阻力,对苯教势力做出了相当大让渡。
终其一生,从未有参与过佛事活动的记载,从未主持过大规模的译经活动。
据传说,曾有占卜者对松赞干布预言:“你后世子孙中,尊号有得‘德’的赞普,将宏兴佛法。”
当然,我们现在可以清楚的知道,这种记载是后世教徒,知道结果后,反推原因的杜撰。
但赤德祖赞(尺带珠丹、弃隶蹜赞)作为吐蕃赞普中,第一位带“德”字尊号之人,确实是首位主动延请外地高僧和派人向唐朝求经的赞普。
严格意义上说,赤德祖赞才是第一位大规模引佛教入藏的赞普。
一、赤德祖赞被杀的记载
赤德祖赞作为松赞干布的五世孙(玄孙),是吐蕃的第36任赞普,吐蕃王朝的第4位赞普。
在他身上,除了第一位大规模引入佛教,还有很多其他的标签。
他生有一幅浓密的须髯,因此有个“梅阿迥”(意为“胡须先祖王”)的外号。
同时,他又是唐朝金城公主的夫婿,与玄宗李隆基“舅甥”相称。
但因为“胡子王”的绰号太有名,以至于后世藏史,将其幻化为一个老者,称金城公主出嫁藏地,许配了一个老头。
其实,他比金城公主还小6岁。
另外,赤德祖赞年继位(仅1岁),年遇害,在位51年,是吐蕃王朝在位时间最长的赞普。
关于他遇害的记载,西藏教法史料中如《布敦佛教史》、《西藏王统记》、《红史》、《青史》《新红史》、《贤者喜宴》、《西藏王臣记》均未提及。汉文史料中《两唐书》、《唐会要》、《唐通典》、《资治通鉴》也未有记载死亡原因。
目前能够看到的史料中,仅有立于布达拉宫门前的《恩兰·达扎路恭纪功碑》记载为:“弃隶蹄赞赞普(赤德祖赞)之时,恩兰·达扎路恭忠诚,业绩卓著,时,末·东则布、朗·迈色正任大相,忽生叛逆之心。由是,父王弃隶蹄赞被害宾天。”
敦煌藏文文献《大事记年》中有,“迁出末氏、朗氏之奴户,令二人偿命”的记载,但未明言其为谋杀赞普的元凶。
藏文史料《拔协》则记载了,赤德祖赞的两个死因,“一说是在羊卓巴园林骑马时,马匹受惊狂奔,赤德祖赞落马摔死;另一说是他因弘兴佛法,被崇信苯教的大臣谋杀。”
二、当时吐蕃的政治背景
年,松赞干布去世后,吐蕃的疆域保持了相对稳定,但政治结构却处于持续动荡之中。
松赞干布去世时,其子贡日贡赞先于父亲亡故,其孙芒松芒赞继位。
幼年践祚的芒松芒赞不能处理国事,整个国家的大权便落入禄东赞之手。
《旧唐书·吐蕃传》载:“弄赞子早死,其孙继立,复号赞普,时年幼,国事皆委禄东赞”。
之后的50年(~),是噶尔家族大权独揽的岁月,禄东赞担任大相18年,其子赞悉若续为大相18年,论钦陵为相13年。
以至于,有学者干脆将噶尔家族掌权的历史时期,称之为“噶尔政权时期”或“噶尔专国时期”。
禄东赞在此期间,吐蕃王室的重创还在继续。
公元年(唐高宗仪凤元年),二十七八岁的芒松芒赞也突然去世,年龄幼小的赤都松赞(也称杜松芒波杰,《新唐书》称为器弩悉弄)继位。
此时,禄东赞已于9年前去世,但芒松芒赞的去世,导致吐蕃国内顿起叛乱之风,王室只能继续依靠噶尔家族来掌控大局。
年,29岁的赤都松赞发动反击,逼死吐蕃军神论钦陵,吐蕃第一权臣世家烟消云散。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载为:“及至狗年(武周圣历元年,公元年),夏,赞普巡临北方。冬,大论钦陵引兵赴大小宗喀。执唐军元帅都护使”,“噶尔等数大论心怀异志谋逆背叛,赞普乃深谋远虑,运筹帷帽,以坚甲利兵处置之,将叛变诸臣悉数治罪,赞普执掌政事权位高于往昔诸王……”。
但5年后,统兵征伐南诏的赤都松赞暴毙于军中,年仅1岁的赤德祖赞被抱上王座,太皇太后没庐·赤玛伦摄政8年。
也就是说,自松赞干布去世后,连续3代赞普都是幼年践祚,无力掌控国家。
年,没庐·赤玛伦去世,吐蕃王室再无一人能主持政局,大相韦·乞力徐代为摄政。
由此之后的24年里,韦氏家族连续出了三代大相,又一个权臣世家隐隐出现。
所以,赤德祖赞执政期间的一个重要工作便是打击权臣世家,瓦解酝酿权臣出现的土壤。
年,唐朝用反间计挑拨吐蕃君臣关系,用赤德祖赞之手,将韦氏第三代大相韦·悉诺逻恭禄送上不归路。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大事纪年》中:“冬,及至龙年(年),赞普驻于札玛牙帐,韦·悉诺逻恭禄获罪遣。
《旧唐书·吐蕃传》:“时(开元十五年)悉诺逻恭禄威名甚振,萧嵩乃纵反间于吐蕃,云其与中国潜通,赞普遂召而诛之。”
详见拙作《帝国的诡诈——唐朝的反间计,吐蕃为何屡屡中招》
在此前后,赤德祖赞已开始对吐蕃的政治经济结构,进行一系列优化措施。
公元年(开元二年)放逐仲巴岛彭工;年(开元五年),放逐了车骑长尚赤聂年洛。
同年,吐蕃开始大规模清查,贵族庄园所属的户口册。并于次年,在塔波境内设立“红册”(军户名册)木犊制。
(吐蕃早期由于纸张缺乏,有关重要的档案,如户籍、兵丁名册、税收、账目等均载于木简上,作为征调、收税等之依据,甚至吐蕃末期也大量使用木简。)
在敦煌藏文文献《大事记年》中有多处,赤德祖赞在吐蕃各处建立“红册木犊”的记载。
这些措施可理解为,吐蕃王室旨在加强赋税征收、兵丁征调,同时也是在强化对地方的控制,消弭贵族势力对地方的影响力。
随后,赤德祖赞又相继流放了森科·门穷(年)、罢免了许布孔松(年)、尚哲恭彭拉结(年),并将原来的八名“岸本”裁减为四名。
年(天宝五年),下令对东岱(千户)中参与垦荒的属民另行对待,并下诏严令各级官员,减免平民欠交的赋税。
赤德祖赞推行的一系列政治、经济、军事调整,有效稳定了吐蕃国内的政治体系。此后吐蕃王朝再未出现,权臣世家长期左右政局的情况。
三、教权间的再次博弈
松赞干布去世后的数十年间,佛教在吐蕃毫无存在感可言,直到赤德祖赞初步稳定了,吐蕃的政治结构。
藏文史料《拔协》中,对赤德祖赞弘兴佛法的理由描述为,赤德祖赞发现了藏在仓库中,由祖先松赞干布所立之遗诏,该遗诏是由大臣禄东赞书写于铜版上,其上写道:当我之后代子孙名字中有‘德’字之赞普时,佛教将出现……。赤德祖赞见此文后想到:“此所谓‘德’者,当系我也。”
但从当时的背景分析,赤德祖赞身边应该是聚集了一批支持佛教的势力,让他感觉利用佛教来平衡苯教教权,具有了可操作性。
法国藏学家戴密微在《吐蕃僧诤记》一书中,对赤德祖赞的母族没庐氏有非常深入的解析。
认为没庐氏家族在修养和思想感情方面非常汉化,而且是佛教的忠实拥趸。
赤德祖赞的夫人金城公主,也是一位佛教信徒。
在她带入吐蕃的嫁妆中,便有明确的携带佛经的记载。
同时,据于阗(今新疆和田)史料记载,赤德祖赞时期有大批佛教僧侣,为躲避战乱逃到今日塔里木盆地南缘。
当地酋长请示赞普,金城公主代为说情,赞普乃接引这批僧人前来拉萨,为之建造七座大寺以供养。
自此以后,吐蕃境内的佛教活动大增,引起了吐蕃贵族与苯教徒的疑惧。
高僧法成在《如来像法灭尽之记》书中记述:“尔时彼王夫人(金城公主)闻多众僧失士波进,白其王曰‘愿请众僧来至赤面国’。王亦许之,以迎众僧,至赤面国……时赤面国(指吐蕃)置七所寺,辨诸供具,常住人户信胜往日,安置众僧住七寺,后经三、四年,公主心上有恶疮出,病苦之时,公主白王:‘妾因此疾终不得免,所有僮仆及以财物,愿施三宝。’王亦许之。”
于此同时,赤德祖赞也发起了对外延请高僧的举动。
据《巴协》记载,赤德祖赞派人到天竺求取佛经,又听说有两位天竺高僧在圣山冈仁波齐闭关苦修,遂派人前去迎请。
虽然两位班智达并未亲临拉萨,但使臣带回的5部佛典,依旧被赤德祖赞高度重视,他特意建了五座神殿分别供奉。
在广建佛寺、延请高僧之余,赤德祖赞还主持了佛经的翻译工作,将金城公主带来的一部分佛经,由汉文译为藏文,这是吐蕃最早的译经记载。
但我们必须清楚的看到,赤德祖赞本人是否笃信佛教,始终是个疑问。且即便他信仰佛教,也要将其弘佛举动,放在君王政治的大构架中考量。
四、赤德祖赞被杀原因分析
赤德祖赞对吐蕃政治经济的一系列改革,有效地稳定了王室对国家的控制。
但是不是因此,触动了吐蕃贵族豪门的权力边界,并导致他们以谋杀的方式,来终结制度变革,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
可惜,因为藏史撰写者的特殊情况,教法史料对政治方面的记述很少(经济方面的更少)。
而敦煌文献《大事记年》中—年间的段落缺失,也导致我们无法了解此间发生的事件。
但综合赤德祖赞之前与之后的宗教事件,他在位期间的弘佛举动,确实招致了苯教势力的强烈反弹。
松赞干布去世后的权臣专擅时代,不论噶尔氏或韦氏,似乎都是信奉苯教的世家。
尤其是韦氏家族,在吐蕃接近末世时,曾出现过谋杀僧相(钵阐布),取而代之的案例。
这似乎可以说明,很大一批吐蕃世家豪门都遵从苯教信仰,对新的外来宗教,采取完全排斥的心理。吐蕃民间更是长期受苯教浸渍,全无佛教信仰基础。
这种极端排斥外来宗教的氛围,即便是贵为赞普,也不得不考虑一二。
因此,即便赤德祖赞身边有支持佛教的势力(没庐氏为三大论之一),但他依旧采取了相对柔性的弘佛政策,并没有用国家运行的底层结构(律令、税收),来对佛教信仰进行支持。
但即便如此,赤德祖赞的弘佛措施,依旧招致了苯教势力的强烈抵触。
年(开元28年)十一月,金城公主身染时疫而逝。
她去世后,吐蕃大臣以瘟疫流行“乃外教传播触怒神灵”为理由,将外来僧侣悉数驱逐出境。
而赤德祖赞突然被杀后,掌控朝政的王舅(外戚)玛祥仲巴杰和恩兰·达札路恭,干脆以“赞普短寿是因推行佛法之故”大规模灭佛,甚至制定了相应的排佛“小法”。
《拔协》:是时,王子(赤松德赞——赤德祖赞之子)随即执政,但尚未成年。因此,舅臣玛祥仲巴杰说道:‘王之寿短,乃系推行佛法之故,遂不吉祥。所谓后世可获转生,此乃妄语。消除此时之灾,当以苯教行之。谁推行佛法,便将其孤身流放边地’,并制定了“小法”。
(赤德祖赞年庚52岁,是吐蕃王朝第二长寿的赞普,算不得寿短。)
这段位于赤德祖赞身后,赤松德赞初期的灭佛岁月,西藏各种教法史料也多有描述。
《西藏王臣记》记载:“玛祥等人把藏王短寿和不祥之事,都借口说是奉佛法所遗的恶报,而下令废除佛法。……他们将佛像埋在地下,同时将拉萨神变寺(大昭寺)也改为屠宰场。”
《西藏王统记》记载:“王虽喜佛法,但以玛祥仲巴杰及达札路恭等权臣威势极大,莫能敌也。”
《青史》:“玛祥大臣握有大权,不喜佛法,将所有出家人都逐出蕃境……把诸寺庙改作屠宰场。赞普对佛法虽有信仰,而无权。”
由此可见,赤德祖赞的弘佛措施,确实触动了苯教势力,诱发了吐蕃历史上的首次佛苯之争。
受限于史料记载的缺乏,实际上我们并不能确定,赤德祖赞被杀,源于权力之争?宗教之争?还是二者有兼!
最耐人寻味是,在《恩兰·达扎路恭纪功碑》中,笃定为“忽生叛逆之心”的末氏、朗氏两族,在佛教史料《贤者喜宴》中,却被描述为“崇佛之贵族”。
考虑到恩兰·达扎路恭典型的拥苯特点,那这“令二人偿命”的家族,就是赞普死亡事件的“替罪羔羊”了。
由此看来,不管谋杀赤德祖赞之人,是为了权利,或信仰,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政治!
只不过,吐蕃的政治,有时表现为权利,有时表现为宗教,有时则是二者兼有!!
我们来讲,吐蕃王朝在位时间最短的赞普——《来去匆匆的牟尼赞》
参考书目:
《吐蕃史稿》_才让;
《唐代吐蕃史论集》_林冠群;
《吐蕃几位赞普的死因探析》_索南才让;
《吐蕃僧诤记》_戴密微(法),耿昇译;
《吐蕃时期佛教与苯教的交锋与融合》_阿旺平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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