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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在青旅的浪人

来源:大昭寺 时间:2022/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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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快要到站,我打开携程,在地理位置雍和宫附近找到一家青旅定好一张床位。

我喜欢住青旅,每次出差或者旅游,只要公司没有要求,我都会为自己定一家青旅床位。为此经理总会在月结会上夸我主人翁精神,知道为公司着想。

我哪儿有那么伟大!我只是单纯喜欢青旅而已!

这源于四年前的那次悲惨的经历。当时失婚又失业,没钱但有闲的我,想去西藏洗涤一下疲累的灵魂。把网站扒拉个底儿朝天,我才发现几个图片极漂亮价格又贼便宜的酒店。犹豫半天下狠心定了一个,管他呢,大不了上当一次,反正老娘又不怕被劫色。

等到千里迢迢跑过去入住时,才发现那只是一张八人间的床位。虽然住的人有点多,但是环境当真好啊,鲜花小院,有情有调,床嘛,只是睡个觉而已。那个一群天南海北的陌生人聚在一起玩狼人杀的大厅才是我的最爱。

收拾完床铺,顾不上高反轻微头痛,我马上开始熟悉环境。

这是个四面楼房中间一个天井类似于北京四合院的建筑。北面四层,东西三层,南面两层。参差错落,楼顶花园小憩,天井绿植藤蔓,秋千雅座,是个窃窃私语的好地方。在南面顶楼花园的围墙边坐下扭头正好可以瞥见一楼大厅公共空间。我的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这么蹦入我的眼帘的。

而立之年的男女,有点感情戏码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那些围城内外的桥段。而对于我这种刚刚情场失意的正经女人来说,跑这么老远来一座知名的艳遇之城,说一点不为艳遇是假的,但九成的心思里还只是希望能够有一个人能够让我放肆的倾吐一下内心积压的郁闷。

这个人最好不太年轻,也不老。不帅的亮灯,也不能丑。温柔,安静,像《花样年华》里的梁朝伟。

拉萨是个日光城,听说来这里的就两种人,一种是神经有问题,一种是受了大刺激。

我的眼睛在一群群晒的黝黑的青年男女和打扮文艺的男女青年之间搜索,一眼看中那个人。忧郁的灰色薄衫和忧郁的中年沉思,像极了私人定制的梁朝伟。我甚至有点小激动,感谢文成公主冥冥之中的恩赐。那种感觉,你懂的!

但很快我就冷静下来。晚上的狼人杀刚开半局,我就看得出他对另一位熟女感兴趣。这个不容置疑,感情上失败的女人自然在这方面会有出奇的直觉。但这位完全不同于那个张曼玉。任谁都看得出这个能言善道的川妹子是个能玩会玩且放得开的主儿。

果然一局下来,熟女也敏感捕捉到了那份明里暗里追逐着她的炽烈目光。很快磁场相合,信号对上,游戏局变成了反客为主的打情骂俏。第三局的时候,女主已完全不在状态,借口喝甜茶,退出了游戏。反而“梁朝伟”有点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强忍着又玩了一局就找借口追随女主而去。那晚我们玩到凌晨一点,这一对儿也没在门口出现。

拉萨不大,转来转去就那么几条街。大昭寺广场朝拜,八廓街魂游,光明港琼的甜茶馆。时不时的偶遇,一个甜笑的女人拢着一位寡言绅士的臂弯。你以为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侣或是蜜月的夫妻,但那都不是。

第四天的时候我又看到“梁朝伟”坐在那个位子喝甜茶,眼睛深邃而忧郁。我有点心疼,更多的是好奇。于是点了杯甜茶走上去。

“嗨,自己啊”我笑着问候的时候,肯定没想到对方回答这么干脆。“她老公来了!”“哦!”反而我一时语塞,陷入尴尬!

我在那又呆了一个星期。每天我们各自单独去逛已经熟悉的八廓街,去光明港吃藏面。偶尔碰面,相视微笑,礼貌十足。

下午我们都会点一杯甜茶,我在二楼花园,他在大厅。我常斜斜的望着他,望着这个接近中年的男人,他在想什么,经历了什么?短短几天,我琢磨他甚至多过我前任,这个问题短暂治愈了我的情感失意。

但是,从那以后我们再没说过话,即便一起玩狼人杀都没有。

离开那天,我拎着行李到前台,他走过来,跟前台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大多是自言自语,一会儿说明天去纳木错,一会儿说一周后去香格里拉……

我猫进出租车时回望了一眼,玻璃门内前台边,灰色薄衫,还有转向我的忧郁的脸。我们相视浅笑,我砰的拉上车门“师父,火车站!”

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川味熟女和“梁朝伟”的故事。它验证了我前任评论男人的那句话,“男人都那样,白给的谁不要!”从那以后我对雄性动物满怀绝望。

但我依然爱住青旅,爱看青旅那些“熟”人的故事。

我去景德镇的时候,遇到了我的第二个故事主角儿。

那天我正在三宝路旁边的一条河里摸石头。我这人有个奇怪的毛病,去很多地方都喜欢收藏当地的石头。景德镇之行已经酝酿很久。我喜欢茶具,喜欢瓷器,喜欢各种窑口。这次来景德镇我要做两件事,一个是精进自己的金缮技术,一个是详细了解陶瓷的出世流程故事,我喜欢各种材质的茶具从设计到成品所经历的千刀万剐,千锤百炼,千烧百炙的过程。这些过程比人生丰富多了。

但是,当我转过一条条瓷器街,赏过无数个青瓷,白瓷,紫砂,粗陶之后,在路过一条山边的小溪时,我还是忍不住停留在溪边一颗颗摸起了水里的石头。我精挑细选了几块有缘的石头,满足的把它们码在溪流边晾晒水汽。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发现公路对面,一架三脚相机已经架好,镜头正对着我。我左右看了看,再次确定镜头对的正是我本人。

我忽的一下子血脉喷张,我对着相机旁边的大胡子大叔大手一挥“哎!怎么回事,我摸石头犯法了吗?你这么随随便便拍我,经我允许了吗?你侵犯我肖像权!”

经我这么一喊,加上满面怒气,大胡子赶紧收好刚刚架起的相机,一溜小跑过了马路走到我这边,连续点头认错,看他态度这么好,我也没在计较,就在溪边攀谈起来。

真是不打不相识,一聊天原来我们都住在一个青旅。

这个大胡子,知天命的年纪。在北方农村做婚礼司仪,后来接触婚礼摄像,觉得很有意思。有了一定积累后,想自己拍摄一些影视作品。

“我们那儿农村婚礼视频拍的又笨又呆,我虽然接触才短短的一年,就拍出来很多比他们精彩的多的视频。”

这我信。我是北方人,也来自农村。农村的流行很多都是后知后觉,土味十足,但是钱也不少花。没办法,农村就是这水平,有抱负的人都留在了大城市。

“我会给他们写短短的剧本,把他们的恋爱经历拍出来,像一部短暂的人生,新人刚开始还不好意思,最后都很满意,有些人会看到感动流泪。我想这样以后在生活中他们磕磕绊绊的时候拿出来看就会更深刻的回忆起来,也不会轻易离婚。”

我听的也有点感动。这个毛里毛躁的时代,追求财富不算什么,如果在追求的时候,带点社会意义,应该就算有意义的追求。我很为他加油“你太棒了,你能这样想真是英雄!”

我这么说,这位五十出头的大胡子大叔,竟然羞涩的涨红了脸。

现在已经走出第一步的他,已经开始迈向更远的理想,开始走出那个北方农村,开始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他说,我要多学习,多欣赏艺术,这次出来要多看多听,在路上寻找灵感,多交朋友,希望碰到更多专业的人,我自己有了基础,才能跟专业的人对上话,才能更多进步…

我很佩服!这个大叔穿的很一般,为了接近理想中的艺术把自己弄成个大胡子,他已经走出舒适的农村开始自己的人生追求,而我们这些每天奔跑在外的人却还在为了生存拼命!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商量了两条共同的路线:去深山里找老窑口和那些山里自己烧窑的隐士;逛一逛傍晚开在陶瓷一条街的小夜市…

每次我俩一起出去他总是抢着付钱,他坦诚说是为了能从我口中得到更多我行走的故事。我明白了,我们两个都在窗台上看彼此的风景!

这感觉很不错,随意,自在,又有那么一些刻意点儿的特立独行!

到现在我们仍然联系,那个大胡子,他是我独行路上的偶然花絮,也是我人生路上的一条醒语。今年的疫情,我们都没有再行走。但是回忆那些回忆,我忍不住想喊给他“大胡子,加油!”

景德镇之后我一路下到杭州,在西湖氤氲的雨雾里。我碰到一个令我愧疚又高看的大龄女孩。

那是一个多雨的午后,我坐在走廊的雅座,漠然观赏着栏杆外鲤鱼池里噼啪不断的雨泡。一个女孩端着碗方便面问我可否共用一个桌。我瞅瞅前后座位都是三三两两的人们在细语,就点头示意她坐下。

这个女孩我认识,每天晚上回到青旅,原本在西湖浏览了一天的劳累身体,最希望有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但这个姑娘却总是房间里最聒噪的那个。从家长里短到工作趣事,她不分轻重毫无顾忌,刚开始我以为这是个有点缺弦儿的人,但每次听到她啰啰嗦嗦的叨咕,满屋人总能哄堂大笑,慢慢的我也不再烦她。

刚坐下,她又开始了唠叨模式。从开始漫不经心,到最后我满怀歉意。

话题是从工作开始的。说来我们算是同行,都是健康产业。她是做中医按摩师。一听我们都算业内人士,立马谦虚的很,老师长老师短的,搞的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说她做这行时间不是太长,才几个月。之前一直在杭州这边有个店里学徒。店里的按摩师都很厉害,做了十多年的都有,每个月都是一万多。而她才五百块!

五百块!据我所知,即便是学徒工,这个行业也两千左右包吃住。这不算什么,为了学东西她都能忍着。只不过每天都被老板和同事们骂让她很不爽。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每次她给客户按摩,为了让客户好得快,她都非常认真的把力道用够用足,结果顾客每次都痛的呜哩哇啦喊,最后投诉一番然后很久不到店。

我笑起来,这当然是业内禁忌啊!我说你一次把他按痛,他不仅不领情反而投诉跑掉,老板赚不到钱还被客人骂,当然不高兴。你把一次的力道轻柔到两三成,这样他还舒服,还能多来几次,客人老板两相欢,你还多拿提成,岂不美哉。

“哦,好像是哦!他们怎么没人跟我说呢”她恍然大悟…但是仅仅过了一分钟她又问我“老师,那客人本来一下子就能好很多哎,他忍一下不更好?”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忍啊,更多客人除了解决问题还需要享受哦!”听我解释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略显健壮的腰身,“好像是哦!”

我有点歉意,其实并不是说她健壮…但她没怎么在意。扒拉一口面继续说起她的家事。

她出生在安徽一个农村,父亲老实,母亲弱智,家里还有一个初中都没上完的妹妹已经出嫁却被婆家三番五次打回家。

“哎,气死我了,我让她离婚,我妹就是不听我话!”

我劝他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还有更气人的呢!”我话刚落,“前年我爸妈又给我填了一个小妹妹,现在才两岁!”“这个妹妹从出生到现在医院做了两次手术,这里长了点东西”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开始有点同情这个不幸的家庭。

为了给妹妹治病,她四处打工,后来听人家说按摩师挣钱,她通过工友介绍来到这家按摩店。“我觉得这真是个好行业,挣钱多,还可以通过自己的技术给别人带来健康。我很喜欢这个行业。就是有时候问同事,他们不像您这样跟我多讲一些。”

“我从小身体也不好的,有一次家里老鼠多我爸买了一袋耗子药,里面有很多花生米。我们平时都吃不上卖的那种花生米,所以就我就偷偷吃了几颗。为了给妹妹和爸妈剩下点,我自己没舍得吃完。结果我妈回来看到桌上的耗子药就到处喊人说我吃了耗子药了,我就又被救回来了。”

“现在想想,真是命大,我妈平时啥都不管,看个小鹅她都能按到水里淹死,就那天突然清醒了。”

“我自己也是,如果我自私一点都吃完了,没准救不回来了”她对自己的命大颇有几分幸运喜悦的神色!

“从那以后我身体就特别不好,从小到大经常动不动就生病。我学按摩也是为自己也是为挣钱现在还能帮助别人了。我希望将来我学好了挣了钱能在自己老家开个按摩学校,让所有像我一样的穷苦孩子学技术挣钱。”

“姐,你会不会笑话我,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还这么妄想。其实这真不是我夸大,我们过的真是穷苦。我不希望别人也这么穷苦!”最后她不忘这么说一句。

我怎么会笑话她!我自己也是穷苦孩子,也曾有过理想斗志,现在随着年龄增长各种境遇,慢慢都变成了混吃梦睡,游戏人间。从她的嘴里再次听到的斗志,我竟然眼睛湿润。这个比我小几岁的“傻乎乎”的姑娘让我肃然起敬。我真的希望她能成功。

虽然很积极的学习,但三个月后她仍然被店里解聘,理由是技术不过关。她很不服!“我觉得我们店里所有人之中我学习最认真,虽然我笨,但我的认真态度是不是店里也应该考虑?你说呢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晚上这个失业的女孩瞒着我买了两份饺子,知道我吃素还特意跑远远的买来素馅的。我知道景区附近的饭店很贵,这份饺子对于这样一个失业女孩等于两天的床位费了,所以我很有愧疚。

但是她很开心,边吃边手舞足蹈的跟我说她的同事去了上海,在那边有一份工作,她想过去试试。言语间很是快乐,搞的我也很快快乐起来。

一晃一年了,前些天我再次联系那个女孩,她已经在上海工作,妹妹医院看病。她一个人带着妹妹,工作时妹妹就在按摩店里到处玩,同事帮忙看护。我很想感谢那里的店老板和同事们为我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提供的便利,虽然我在她们的心理可能还不如她们朝夕相处的亲近。

我偶尔也想念那个“梁朝伟”,比如此时此刻…

当然,我还会想念更多,那些青旅的文艺的大厅里柔柔的音乐和那些迷蒙的面孔。那些年轻的挥霍迷茫和那些年老的落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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