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鄂尔多斯、呼和浩特、二连浩特
出陕西界，天已摸黑。前方最近的城镇是准格尔旗，就宿在这里吧。加快了车速，却发现路上的大卡车越来越多，甚至密集到首尾相接。由于大量卡车超负荷压碾，路况也越来越差，黑夜里行车有安全风险，看到一处灯火辉煌的街镇，该停下来歇息了。这是准格尔旗下属的沙圪堵镇，曾经是旗政府所在地，规模显得大于同类地方，经济看起来也很繁荣。
鄂尔多斯和陕北连畔种地，风俗相若，地貌却出现了显著差异，呈现出高原沙地的景象。心想，行政区划看来也不是随便画一道界限那样简单。返程时候，有意折向西侧的东胜市区，看看这座与榆林一样，受惠于能源，在新世纪初经济发展速度常常高速领跑全国的邻居城市。感受一番曾经在国际上都有一定知名度的所谓康巴什“鬼城”。
鄂尔多斯经济支柱产业俗称“扬眉吐气（羊绒、煤炭、稀土、天然气）”，其羊绒制品在国人心目中已成了高端代表，煤炭、天然气一踏上这里的土地就能感受到，呼啸而过的大卡车都是围绕能源经济奔驰的。在高速出口，第一眼看到的东胜市区有惊艳的感触。城市崭新，道路宽阔，建筑风格前卫现代，时髦洋气，真如塞上明珠。市区生活气息浓郁。
康巴什是新城，距离东胜尚有一二十公里，走马而过，并没有看到多少前卫建筑。印象深刻的是，康巴什看到的街道名称都是民族的，哪怕连一个中性的词汇，比如“幸福”、
“东风”、“世纪”之类的名称也没有。我的观感，这样一个新区，如此命名地名反倒退步于自治区其它老城，未免有点保守小气，也和融入国际化的潮流相悖，不利于城市的开放发展。
天下黄河富河套。出了鄂尔多斯，就进入河套，之前毛乌素沙地的景观逐渐变幻成农业区。这里的农业区有丰富的土地资源，发达的灌溉系统。有了土地，就有了财富。而草原和耕地的转换就意味着巨大的利益空间。资本便介入进来。看准了，犁开千亩万亩草原，哪怕种一季玉米、土豆，一个收获季获利即达到百万乃至千万。让三十亩地一头牛的小农传统思维会大跌眼镜。天下生意，这样的回报绝对是高收益的。不禁想到，广袤的土地才是根本的财富。在内蒙古草原上旅行，不由地感慨，草原主人才是天下富者。
在托克托附近跨过黄河大桥，黄河的水量在这儿明显还没有上游大，景象好像回到了渭河岸边。黄河富了前套富后套，背后的逻辑，是母亲河对这一区域爱的奉献。从西套宁夏始，到内蒙前后套，几百公里河段，两千余年的农业开发，人们用智慧和辛勤的汗水，奉献出一个塞上江南，黄河如一头奶牛，献出了源源不断的乳汁，给中华民族北部边塞营建了一处家园。
进入呼和浩特，直奔自治区博物馆，吃了闭门羹。这是个很遗憾的事情，本来想在这里实地直观感受、理一理蒙古族的历程呢。二十多年前，去参观成吉思汗陵，看到售卖的纪念品里有一本书《世界征服者史》，是西人写的有关蒙古帝国的书，翻了翻，不以为然。当时有个念头，好大的口气啊，这个星球上哪有什么世界征服者呢。蒙古也就几十万人口，谈何征服世界。不就是运气好，如潮水一样驰骋过欧亚大陆么。后来各种散碎的资料接触多了，部分认同蒙古人实践过世界征服者的使命。后来的历史发展只是印证了老鼠吞象是痴心妄想而已，也说明胃口太大吞下去太多了，就会得消化病被反噬。今天的中亚乃至西亚、南亚大陆、欧洲东部都曾经被蒙古人统治过，东北亚自不待说，连不可一世的俄罗斯帝国还被西人认为是蒙古帝国附体呢。历史舞台上的大玩家的后裔，大部分在和蒙古人的过招中俯首认输了，这里面包括阿拉伯人、波斯人、印度人、汉人，古文明的创造者，后代几乎被蒙古人虐了个遍。不由对草原游牧民族的过往产生兴致。他们堪称蓝星的王者。
呼和浩特建城四百多年，其历史却是管窥蒙古史的重要一环。年（明万历九年），阿勒坦汗在这里正式筑城，城墙用青砖砌成，远望一片青色，“青城”之名由此而来。当然昭君墓的存在也昭示这里的历史往前追溯二千年也是信史。呼市的名胜古迹不少，代表性的当然是大召寺了。马不停蹄，来到大召。环绕大召，历史的、新建的宗教商业场所聚集，对走马观花的过客而言，方便而集中。阳光当头，参观下来，火辣辣的热。此行内蒙古，感觉夏日的草原，炎热程度堪比南方，颠覆了之前的印象。
大召是呼市一座喇嘛庙。数百年来，一直是内蒙古藏传佛教的活动中心，也应该是这里最重要的政治宗教文化中心。这是一座中华传统寺庙建筑风格的寺院，红砖绿瓦，座北朝南，占地面积约三万平方米，寺院主体建筑沿中轴线建有牌楼、山门、天王殿、菩提过殿、大雄宝殿、藏经楼、东西配殿、厢房等。无讲解浏览一番，跟打卡到此一游差不多。因为信息量太大，我来这里，只是想建立一个直观印象。
大召门前广场上有一座雄伟高大的阿勒坦汗青铜坐像。阿勒坦汗汉族史书里称之为俺答汗，是成吉思汗十七世嫡孙。他不是蒙古大汗，是漠南蒙古的一部、土默特万户的首领，只相当于一个区域的王。阿勒坦汗却是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其文治武功对后世蒙古族、藏族乃至中华社会走向产生了深刻影响。称之为杰出政治家也不为过。藏传佛教格鲁派统治地位的确立，藏传佛教在青藏高原、蒙古高原的精神领袖地位、并借助蒙古人的影响力传播到俄罗斯伏尔加河流域卡尔梅克、鞑靼斯坦等地，和阿勒坦汗的功绩分不开。他和西藏喇嘛索南嘉措（三世达赖。前两世是追认的）互相借势，促成了达赖喇嘛制度的确立，以及喇嘛教在蒙古广泛传播。万历六年（），阿勒坦汗赴青海与索南嘉措会见时，尊其为“圣识一切瓦齐尔达赖喇嘛”，是为达赖称号之始。在其扶持下，格鲁派藏传佛教给蒙古社会带来了宗教文化、天文、历法、藏医、建筑、艺术、宗教哲理等知识，对于丰富和发展蒙古族文化起到了作用。这段往事影响及今，具有历史意义，是政治家的大手笔。蒙古帝国的历史引人深思，攻略杀伐只是工具和手段。领袖人物最伟大的地方是谋势、营造影响力。阿勒坦汗实践了。
旅行的要义是走得足够远，是经历。倘若没有时间和金钱的困惑，慢下来，沉浸式体验当然更好了。不可兼得，我还是选择走远。这次是冲着草原来的，从小就被敕勒歌种了草，向往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浪漫。都到了草原首府了，还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之前的内蒙行，不要说湮没牛羊的草原，连牧草齐膝的草原也没有看到过。自我安慰，那样的草原可能在呼伦贝尔、在锡林郭勒吧。所以这个假期的旅行路线就是以呼伦贝尔为目的地的。看了地图，呼伦贝尔已经离漠河不远了，升腾起一个奢望，走得顺利的话，再走远点，到漠河、到北极村看看。
蒙古帝国的基本盘由漠南、漠西、漠北三部分构成。漠南蒙古大致就是今天内蒙古的范围。漠西也曾经是个小霸主，统治过今天中亚地区、包括新疆的广大疆域，后来随着准噶尔汗国被乾隆皇帝消灭而消亡，残余部族退往俄罗斯。漠北是今天的蒙古国，势力范围远达贝加尔湖及其以东濒海地区。历史上，漠南蒙古与中原地区联系最为密切。内蒙古跨度从祖国版图的鸡冠子部位，直到西部的鸡尾阿拉善盟，横跨几千公里，面积达一百壹拾多万平方公里。面积虽小于新疆，东西跨度大，文化差异性就更大。在内蒙古东部操着东北口音，中部如到了晋北，西部的口音则是典型的西北音了。走遍内蒙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这一次，疫情之中，内蒙古行旅的路线如何选择，在呼和浩特必须确定路线。往西，是包头、乌海、阿拉善，著名的草原在东北方向。一番比划，确定北向直到中蒙边境的二连浩特，然后沿着中蒙、中俄边境向东北方向前进，到漠河后直线南下沿着内蒙古南侧前进到陕北返回，这样就在内蒙大地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使行程码只涉及陕西、内蒙、黑龙江三省，最大限度减少经受疫情风险，又途径了自己向往的几大草原，还去了大兴安岭和北极村，完美。
多年前，从宁夏穿越贺兰山，到过阿拉善。那是一次纯玩旅行，仅仅到了阿拉善左旗，离右旗尚有七八百公里，额济纳则更远了，初步领略感受了塞外风光。西部的内蒙古，主基调不是草原，是沙漠瀚海。阿拉善的沙地草场地理特征使这儿成为骆驼王国，放牧、出产、保有了最大的骆驼种群。
史书里的居延海、现代人趋之若鹜的胡杨林景观都在这一区域，是又一种风情的内蒙古。
在腾格里沙漠里，经见过的新鲜事坚定了对旅行的热爱。在沙漠深处，有个越野车沙丘冲浪活动，游客们被固定在越野车座椅上，高速在沙丘峰谷脊梁上任意驰骋，带来了从未领略的体验，比蹦极惊险刺激、变化多端。一个个蒙古大汉驾驭着越野车如驭马奔驰，毫无畏惧，让人近距离观察了蒙古勇士的风采。太吸引人了，许多游客冲着沙漠冲浪来到腾格里。是不是因为这个项目，发端了一个活动、一场盛会。每年国庆前后，来自全国的越野车主聚集腾格里，在沙谷沙峰间沙漠冲浪、在沙脊上切线炫技、在沙漠深处交流娱乐。一年一度举办，已成气候。被自发称为阿拉善英雄会。英雄会期间，来自全国的车龙长达几十公里，蔚为壮观。
在这里，还知道了一项保护生态的公益活动，阿拉善SEE。是一些商界知名人士发起的，旨在保护和恢复中国荒漠化生态、濒危物种及其赖以生存的重要栖息地的公益活动。在酒店和景区看到他们的活动图片。这是先知者行动起来，保护人与自然谐关系，回归自然本性的行为自觉。只是感觉没有广泛宣传动员，若不到阿拉善，我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已做了多年的公益。当时颇受触动，沉思良久。善举始于认识，起于行动，壮于众从。精英人群先知先觉，还需要率先行动，树立楷模。也不能局限在小圈子中，温室中的花草就有了作秀嫌疑。如是，沙漠戈壁也不贫瘠了。
北出呼和浩特，指示牌上是希拉穆仁草原。干旱的原因，虽处草原最美的季节，希拉穆仁草原只有深处才有了草原的景象，牧草仍然显得稀疏低矮，稀稀拉拉看到一些马匹。大地起伏舒缓，是印象里草原的的样子。接近四子王旗，草原上出现了一些农田和村庄。村庄是农耕者的家园，田舍朴素，显得杂乱。在牧区旅行有一个感触，蒙古包所在的地方，感觉人与自然是和谐相处的，草原看着干净舒服。有了村镇的地方，杂乱无章，抵近还会看到垃圾随处都有。看张承志的草原插队生活作品，描写过许多蒙古族生活的传统，他们在迁徙时候对营地的处理、对草原的保护都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注意到蒙古包的民居方式，对草原保护最为有效。迁徙后，草原恢复的样子，有水过无痕的干净。现在定居下来的牧民逐渐增多，草原也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定居点、铁丝网分隔草场这些新生事物是进步还是倒退，值得现代人深思。
四子王旗属于乌兰察布市，这一区域的草原上经常可以看到农业区，旗政府驻地就像一座北方小县城，街上的店铺汉餐居多，稍麦店铺较多，应该是其特色食品。专做蒙餐的店铺门头都很鲜明，几家奶制品店货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都是牧区自产，改变了我奶制品都是西人的饮食的观念，也提醒人们这里在内蒙古牧区。内蒙古中部可能是降水量少的原因，没有注意到什么有名的草原，接近二连浩特，基本成沙地的天下，风也刮得多了。
二连浩特是中蒙国境上的重要口岸，是离得最近的北方口岸，疫情之前，贸易和旅游业都很发达。现在都熄火了，口岸市场已落锁，店铺也全部闭店，偶尔来一两个游客，在国门前留影后悻悻离开。市区里大部分沿街店铺都关闭了，开门营业的基本都是生活类的，有几处义乌小商品超市，规模大，货品丰富，价格低廉，有点像仓储式超市，后来的旅行里，在内蒙各地都能看见这样的超市，是为满足牧区群众的集中采购而生吧。这里的进口奶制品糖果比四子王旗的明显便宜。二连浩特市酒店宾馆也很多，疫情期间，房价超值。
来到国境边上，原以为可以贴着国境线前进了。我之前也看到过有人自驾走完中国国境线的故事，似乎沿着国境线可以环绕祖国。本次旅行计划便把走国境线考虑到计划中。真实的情况是，自驾只能沿着接近国境线的道路前进，不可能像边防巡逻一样挨着国境线走，路可能离边界几十公里呢。不说边境管理，边界上没有路，自驾怎么走？又不是徒步。
二连浩特市是锡林郭勒盟下属的县级市，往东就进入锡林郭勒大草原了，依次经过苏尼特左旗、阿巴嘎旗、锡林浩特、东乌珠穆沁旗，我却选择了走过路过，匆匆赶路，三过旗门而不入，甚至到了锡林浩特城下，也是一晃而过。正值草原最美季节，稍微往南偏移路线，就有可能看到某旗的那达慕。可那不是我的最爱。赶路才是。路上会有引起我思绪的元素。这样的兴奋比那达慕更吸引我。比如，到了东乌珠穆沁旗地界上，心里会想到，哦，张承志是在这儿插队的啊，他与额吉、安达的情分曾引发我的思考。人在大自然面前才是人性最美的时刻，掺和进财富、等级、族群、宗教等人为的元素，可能会变得丑陋。这一线的草原都是水草丰美的，左走右走，上驰下骋，都在绿绿的草原上，心情像飞出笼子的小鸟，欢快而自由。路上偶尔会邂逅或者远远望见和我一样来这里放飞自我的车辆。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f/4432.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