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作者：中国自然资源报特派记者王少勇
4月7日拉萨雪转晴
这已是我来拉萨的第22个夜晚了。除了年跟随海洋六号船到太平洋科考，我单次出差从未这么久过。回想到拉萨的第一个夜晚，似乎过去了好久，又似乎近在眼前。心有焦虑，期盼出征。
今天又在一场雪中开始。藏历铁鼠年二月十四，藏历二月被称为苦行月，我未苦行，却用大部分时间在宾馆的房间里磨练心性。
今天，测量登山队正式入驻珠峰大本营，从前方传回的照片看，他们在稍加平整的乱石地上搭建了十几个低矮的黄色帐篷。今天傍晚，国测一大队最后一批人员也抵达拉萨，这意味着各项工作将全面展开。其中就有这次宣传工作的主要协调人，他们来了，或许我们就离出征不远了。我们所有的采访都以不影响测量登山活动正常进行为前提，所以，何时采访，去哪里采访，都需要国测一大队根据工作进展统筹安排。这一点，我非常理解。
今天收到了报社寄来的两张上网卡，拆开快递的大信封，里面一个小信封，上面印着中国自然资源报社，拿在手里，看着那几个字，我突然感到一种温暖。出门在外，无论以何种形式意识到自己拥有强大的后援，都会让人心里踏实、充满勇气。
珠峰大本营有4G信号，据说运营商还计划接入5G信号。我们通过移动路由器和上网卡，将4G信号转化为WiFi信号，可以连接各种设备，传输图片和视频资料。而15年前那次珠峰测量，大本营没有任何信号，对外通信只能依靠昂贵的海事卫星电话。信号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啊，他能让你不至与世隔绝，能让家人时刻知道你的安危。15年前，测绘队员的家人只能通过报纸和电视得知测量工作的进展和他们的现状，有些队员的妻子明知道丈夫收不到信息，依然坚持每天发送鼓励的话语，多么令人动容。
我想起年出大洋时，船上没有手机信号，没有WiFi。每人每天可通过船上的邮件系统发送4K以内的邮件，并且只能收到被提前报备为白名单的邮箱地址发来的邮件。每天由工作人员在固定的时段统一收取一次，发送一次。也就是说从发出邮件到收到答复，至少要两天时间。我是通过家人和朋友的邮件，知道北京下了场大暴雨，知道伦敦奥运会中国代表团获得了几枚金牌。有一次，妻发来邮件说孩子高烧不退，这令我十分担心，但这个信息是一天前发出的，妻收到我的回信安慰时，又将是一天之后了。我下船一年后，海洋六号上就有WiFi信号了。我知道，这小小的改变，会给在大洋上漂泊的日子带来巨大的变化。能够与家人即时联系，分离就不那么可怕，可以减少很多精神上的煎熬和心里的痛苦。能够随时获取外界信息，纵使远离大陆，你也会感觉与这世界在一起。
当然，有些修行者刻意与世隔绝，以求悟出生命真谛。是啊，若能放下一切牵挂，要通讯何用？可是，如果心中已无牵无挂，无爱无恨，要生命又何用？
日记作者：中国自然资源报特派记者王少勇
4月9日拉萨晴
今天上午，陕西测绘局杨宏山局长和国测一大队队长、测量总指挥李国鹏和记者们见面。他们前天抵达拉萨后，马不停蹄地前往自治区政府和6个部门对接。这6个部门分别是自然资源厅、林草局、体育局、气象局、通信局和外事办公室，共同为珠峰测量提供保障。
杨宏山局长透露了许多我关心的细节。他说国家体育总局对这次测量任务热情很高，鼓励国测一大队专业技术人员登顶测量，从前期训练来看，技术人员状态良好。年和年珠峰高程测量，最终都只有专业登山队员登顶，登山队员提前学会仪器的操作方法，但熟练程度肯定不如技术人员。技术队员登顶有可能会获得更丰富、更精准的数据。他说这次将力争实现登顶仪器全部国产化，但测量登山队员也会带一个进口的GNSS设备登顶，作为备用。被带上峰顶的仪器有觇标（用于传统光学测量瞄准）、GNSS设备（国产一个加进口一个）、雪深雷达探测仪（探测峰顶冰雪深度）和气象仪器（测定气象参数，剔除气温气压因素对测量数据的影响），如果条件允许，队员们还会争取带重力仪器登顶，获得更精准的数据，并刷新15年前创下的米重力测量世界纪录。但重力仪器是所有仪器中最沉重的，能否背上去还要看队员当时的身体情况。他还说气象部门提醒，以目前的预判，今年的天气状况不是很理想，窗口期可能会比较短，但这还要再进一步观察。李国鹏队长同样担忧天气，他说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好天气。
我们明天上午就要出发了，我刚刚收拾好行囊。从北京来时两个大行李箱，现在又得再加一个大驼袋。有一些后补队员的装备我得替他们带上去。在这个房间住了24天，其实不太相信有这么久，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已这样的方式度过了在拉萨最漫长的时光。
收拾行李的间歇，我站立在窗边，注视着远处的布达拉宫，与拉萨告别。晚饭前，我们又走过北京东路，走到大昭寺附近，我不时抬头看楼房上的风马旗，与拉萨告别。我又走进大昭寺对面那条胡同，那条我十年前常去的胡同，与拉萨告别。当我从那胡同走出来时，阳光从背后照过来，把我的身影映在前方的地面上。那是十年前的我吗？如果十年前的我遇见现在的我，他会对我说什么呢？如果我遇见十年前的我，我会对他说什么呢？
我从那条胡同走出来，我知道，十年前那段短暂的时光永远留在那条胡同里，而我此刻的时光也将永远留在那条胡同里，谁也无法找回，谁也无法带走。
而我将去珠穆朗玛，开启一段新的难忘的时光。
日记作者：中国自然资源报特派记者王少勇
4月10日日喀则晴
作为一个山东人，来到日喀则一定会感到亲切。山东省是日喀则市主要的援建省份，我们今天入住的酒店旁边就是山东路。来时，路过白朗县，我还看到了济南西路、济南东路的标志牌。
我们上午十一点半出发，晚上八点抵达日喀则。
出征的感觉真好，上午当我们把行囊放在酒店门口等车来，大家都忍不住拿出手机拍那“壮观”的画面。我开玩笑说，我们至少带了三分之一个飞机托运的行李。国测一大队队长李国鹏和一大队所有在拉萨的兄弟都来送我们，车开动时，我对着窗外挥手，热血沸腾。
拉萨来日喀则，其实不必这么长时间。但我们选择了可以看到羊卓雍措的路线。一路上，大多数时间都是沿着山崖行驶。路边的石崖上，用白色颜料画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梯子，那是通往解脱的天梯，有些山岩交错的地方摆满了卵石，有些小河的水面上，跨岸挂满了经幡。这种最朴素最真诚的表达令人感动，就像偶尔在山坡上闪现的一簇簇桃花。
终于，车翻过一个山口，羊卓雍措！神奇的事物总是这样出现，突然间，在你已经习惯的循环往复中，再多绕过一个弯，仅仅多绕过一个弯，你便惊叹和感恩，刹那间忘记之前走过的所有弯道。去年，我曾在这里停留，可今天，我看到的景色大不相同。在远处，去年被云层遮蔽的雪山显露出来，而近处，湖面上那些深蓝浅蓝更加变幻多端，让我觉得它比天空更像是一个入口，这入口通往哪里，只有天空知道。
拉萨来日喀则，其实不必这么长时间。一路上，区间限速不断。每个区间限速起点，都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明：路程多少公里，通过时间多少分钟，早一分钟通过，都是违规。离开羊卓雍措，出了浪卡子县城，就是一个区间限速起点——21公里，30分钟。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正在闭目养神，司机师傅说，卡若拉冰川到了，我们正好在这等一等。我睁开眼睛，前方两座耸立的山峰上，悬挂着青绿色的巨大冰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如玉一般，就仿佛在魔法解除之前，这些来自天上的水，永远无法抵达人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冰川，并且是天空中的冰川。我在正对那两座山峰的位置，捡起周边的石头，垒起一个玛尼堆。对我来说，这种表达是朴素的，也是真诚的。
车又转过几个弯，还有更多水的晶体出现在我们上方。直到车辆下坡，驶向一个山谷，可前方却隆起一排屏风般直耸入云的雪峰，它用身体把天空遮住大半，它用纯白把蔚蓝遮住大半，它高大得成为了天空的一部分，它雄壮得，它雄壮得就像是世界的起点或尽头。它的名字叫乃钦康桑。
我们到江孜县城时，还远远地看到了宗山古堡。据记载，年冬天，英军入侵，江孜军民英勇反抗，用土制枪炮顽强抵抗了两个多月，最后参与抗英的勇士全部壮烈牺牲。电影《红河谷》就是记录并演绎了这一段历史。《红河谷》里的很多镜头都是在我们今天所走的路线上拍摄的。
黄昏时分，我们沿着刚建好不久的日喀则机场快速线向日喀则市区驶去，路边一个牌子上赫然标着：珠穆朗玛峰公里。我离珠峰又近了一步。
日记作者：中国自然资源报特派记者王少勇
4月12日定日晴
海拔米，大风、寒冷、干燥、烈日，这里的环境与他人描述中的珠峰大本营有些相似。
协格尔镇白坝村，距定日县城五六公里，是去往珠峰的必经之地。定日最早的星级宾馆——珠峰宾馆就坐落在这里，院落里一排排平房，房顶上挂着经幡。多年来，无数登山者和游客将这里作为去往珠峰大本营前最后的休憩地。
紧挨着珠峰宾馆，前年建起了一座格桑花大酒店，三层的藏式楼房，设施更新、房间更宽敞。国测一大队住在这里，我们也住在这里。我的房间在一楼，没有空调和暖气，晚上气温零下七八摄氏度，取暖工具是一个电暖风和床上的电褥子。白天，大落地窗和窗外的骄阳能将屋内温度维持在舒适的25摄氏度。只是，阳光同样让某些装修材料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昨天，我们从日喀则市出发，沿着国道，每20公里就看到一个珠穆朗玛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路标牌，“距珠峰自然保护区KM”“距珠峰自然保护区KM”……“距珠峰自然保护区20KM”，终于在一个海拔米的山口，我们看到一座大门，门楣上书：您已进入珠穆朗玛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珠峰自然保护区位于定日县、聂拉木县、吉隆县和定结县，总面积平方公里。年经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建立，年晋升为国家级。珠峰自然保护区是以保护极高山生态系统、山地森林生态系统、灌丛草原生态系统，以及分布于其中的生物多样性为主，同时保护当地藏民族历史文化遗产等具有重大科学研究价值的综合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里有珠穆朗玛峰、洛子峰、卓奥友峰等诸多米以上的山峰，也有陈塘沟、嘎玛沟、绒辖沟、樟木沟、吉隆沟这5条美丽神秘的山谷。
下午，我们坐车“进城”，去定日县邮局购买珠穆朗玛峰明信片，盖珠峰大本营的邮戳和纪念章。本来在珠峰大本营旅游区设有一个邮局营业点，每年5月10日到10月中旬开放，但今年受疫情影响，不知还会不会按时开放。在定日县邮局，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叫措姆的姑娘，她本是珠峰邮局的营业员。纪录片电影《大三儿》，讲述内蒙古赤峰一个外号大三儿的残疾人实现自己去西藏梦想的故事，影片的最后，他来到珠峰大本营，在邮局买了一张明信片寄给最好的朋友。那个场景我印象深刻，大三儿没带零钱，帐篷邮局里的姑娘说算了，不用给钱了，大三儿说那可不行，我寄明信片不能让你贴钱。那姑娘开玩笑问他，你是不是很有钱？两个人都淳朴可爱。电影里，在帐篷邮局里的姑娘正是站在我们面前的措姆。我们买了很多明信片，加起来有多张，措姆一张一张地给我们盖邮戳和纪念章，动作干脆，力道十足，熟练极了。我问她累不累，是否需要休息一下，她笑着说不累。
定日县政府周边停满了车辆，周边还有警察站岗，我们到了正门，看到“热烈庆祝定日县两会胜利召开”的横幅。定日县召开两会了，不禁让我联想到全国两会，是不是也快要召开了呢？
回到白坝村，一切都安静下来。身处群山之中，时间就是河水流淌的速度，就是云朵飘动的姿态，就是阳光遍洒的线条，就是大风吹过的声音。向南望去，珠穆朗玛峰就隐藏在几座山的后面，她在等着我们。
原标题：《珠峰日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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